好几年前,当我还刚是个大学中文系新生的时候,有个高中同学,不带恶意地问过我一个问题:“你所学的专业,到底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   记得当时我翻来覆去思考了半天,也没法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。我只能绕着“基础型学科和应用型学科是不同的”这一点打转。可我那执着的同学,丝毫不被我这个答案蒙蔽,依旧锲而不舍地问:“那它到底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   我能说什么呢?

       研究汉字?说话的语音语调?那是文字学和语言学。那可不能概括中文系。

       研究作文怎么写?天地良心,我所在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还真的没有关于写作的课程。我们学习的是文学批评,而不是文学创作。

       文学史?文学思潮?我的同学又要问了:有什么用?

       没绕晕别人,却被自己绕晕的我,很丢脸地表示,我给不出答案。

      

很多年后想起,觉得的确很丢脸。被对方的逻辑和价值体系牵着走,难怪怎么想都不对劲。恰好翻开这本《谈美》,朱光潜老先生在第一章就淡定地告诉了你答案。

 

对待世界的三种态度

       我的同学秉承的是实用的态度,而我所学的却恰恰是一门基于美感态度的学科。在不同的价值维度上试图穷根究底,难怪要鸡同鸭讲。“实用的态度以善为最高目的,科学的态度以真为最高目的,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。”这似乎也一同解决了另一个看似想不通的问题:“数学要学那么难有什么用?毕业后生活中又用不到。”这个问题同样犯了将两个维度混为一谈的错误,高等数学追求的是“真”,它为什么要满足实用层面的“有用”呢?而我在网络上曾碰巧看到过另一句话,也相似地表达了要将不同维度区分认识的意思:多学一些日常生活用不到的东西,比如高等数学,比如文学鉴赏,比如艺术批评,至少能让你对这个广博的世界,多拥有一些敬畏。这个世界存在太多你无法企及的领域。

       学了七年的文学批评,天天和常人看来毫无生产力价值的文学批评打交道。也见多了世人对语文阅读理解的嘲讽:“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,人家作者都未必这么想呢!”一开始,气冲冲地反驳回去:“文学鉴赏过程中作者根本不代表一切!他们的意见未必就是最高答案!文学创作本来就有潜意识的成分!何况还有一种阐释叫做接受美学!”但,这种质疑和反驳,依旧是鸡同鸭讲。太多人面对世界的态度仅止步于实用的态度,要向他们解释科学的态度或是美感的态度,需要重塑他们的三观。

       虽然连朱光潜先生都只好老实承认:“就‘用’字的侠义说,美是最没有用处的。美的事物如诗文、图画、雕刻、音乐等等都是寒不可以为衣,饥不可以为食的。”但哪怕“美”的声音再微弱,我们也绝不能无视它的存在。别着急,且看看朱光潜先生是如何将“美”的存在感峰回路转的。“真善美三者俱备才可以算是完全的人。”“真和美的需要也是人生中的一种饥渴――精神上的饥渴。”“人所以异于其他动物的就是于饮食男女之外还有更高尚的企求,美就是其中之一。”“在无所为而为的活动中,人是自己心灵的主宰。”“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,美感的经验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面。”……看到这些句子,顿觉酣畅淋漓。如果人只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定位在吃喝拉撒的层面,只愿意探讨实用层面的有用与无用,人类要如何进步呢?物质层面得到满足的同时,谁去关怀心灵呢?君不见大城市中那么多月收入可观的白领甚至金领,纷纷患起了抑郁症,甚至决绝地放弃了生命。那么多收入可观的明星、政客,却纷纷皈依宗教,乃至时不时爆出某某假大师骗钱的新闻时,总能牵扯出一大堆知名人士。他们的生活在实用态度上难道还不够好吗?但他们为什么不快乐?他们为什么近乎疯狂地在寻找精神依托?

       米兰・昆德拉有部小说名曰《生活在别处》。我们有时的确需要远远地审视一下自己,把自己的心放置得远一些,拥有不同的评判自己的价值标准。生活,并不是只有一种输赢模式的。或许我们应当放下某些执念,让自己沉醉在某些“无用之用”的事情里。中国社会是个依然深深受到儒学观念影响的存在,主流价值观入世颇深,评判世事则成败观念根深蒂固,但倘若我们能适时地走开一会儿,放任自己进入老庄的世界,给自己片刻出世的机会。不要再对实用层面的“有用”“无用”问题念念不忘,而允许自己进入另一个逻辑价值体系里,尽情地享受一会“真”与“美”的熏陶。比如在某个夜晚静静读几页书,不去思考这一次阅读能给工作带来什么帮助。比如去学习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,而不是因为它能对自己评职称、考证有什么好处。比如去风景秀丽的无名胜地走一走,而不是为了在自己的旅行履历里增添上显赫的一笔。这些看似对自己日常生活进程毫无帮助,甚至好像在浪费时间的事,却是帮助我们健康、乐观地生活下去的最大功臣。有了对“真”与“美”的追逐,我们的人生轨迹不再只是生存,而真真切切地拥有了生活。

      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创造美,但,至少应该先学着尊重美,学会欣赏美。

 

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

       《小学语文课程标准》上明确地告诉我们:语文,是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。看到这句话,我可真高兴。

   什么是工具性?这个字怎么读,这个字怎么写?这句话运用了什么修辞?这篇文章运用了什么描写手法?课文的主要内容怎么概括?中心思想是什么……离开自己的小学生活多年以后,我至今还深刻记得这些条条框框。

       但,语文只有这些吗?或许这些知识点是最容易被人辨认并重视的,如果要面对考试,它们是拯救你获得不错成绩的法宝。但如果语文学习只有这些,难怪越到高年级,越要被人厌弃。

       小学阶段,语文仰仗其基础地位,还在受到高度的重视。一周5天,语文课是最多的。语文老师又常是班主任,所以一天8小时,语文老师出现在教室里的时间好像也是最多的。说起语文,叹气的学生和家长好像也是最多的。由此可见,在基础教育阶段,我们的语文对学生的影响力不可小视。但有的学生,越学越觉得有趣,而有的学生,却越学越觉得乏味。有的学生,语文学着学着变得越来越省力,而有的学生,语文学着学着变成了天书。甚至,大部分的人,学语文学到最后,居然开始糊涂:语文课上到底在学些什么呢?好像不听课,考试也能混个八九不离十吧?这种现象,好像在高中达到了顶峰。

       所以我常在想,语文课到底应该上些什么?

       论知识技能,显然语文课不能跟数学等课程媲美。语文的工具性需要一个时期的反复训练方能形成,短期内见效的可能性很小。而语文的人文性,又显得很难量化。对于热爱阅读的孩子来说,他们在语文课上收获对语言文字的的欣赏之美,品味对文本理解的探讨之乐。但总有那些学生,他们并不那么喜欢细腻的文学作品,情感陶冶对他们来说远不如另一部分学生那样直击心灵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热衷这种文学性的细腻的人,我们不能强求每个孩子都沉浸在对文本抽丝剥缕的细细品读中。那么,这些孩子,语文课对他们来说,还剩什么呢?班上也不乏这样的学生,他们听课听得很专心,把知识性的内容吸收得很好,做起练习来滴水不漏。但一旦遇到“如果此刻你是XXX,你会怎么想怎么做?”或者“读了这篇课文你有什么想对XXX说的吗?”此类的问题,他们的回答就变得非常干巴巴。对于这些孩子来说,语文的人文性又体现在哪儿呢?

       这个问题让我很头痛。

       人文性当然包括对孩子价值观的教育,将正面的思想情感以文本的方式展示给他们看。爱国、友谊、亲情、奉献、环保……孩子们在这些主题的课文里受到了思想上的洗礼,学会了一些积极正面的东西。但我仍然觉得不满足,除了这些,语文课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吗?

       有一天,我突然意识到,语文难道只是指语文课吗?语文和文学,究竟有多少差别呢?如果语文学习仅仅只是课堂上的35分钟时间,如果语文学习仅仅只是为了针对考试的知识技能学习,甚至如果语文考试只是某种中心思想的提炼,那不应该是真正动人的语文。

       语文,难道不应该是让孩子们爱上阅读、爱上表达的一种方式吗?语文课,难道不是应该以引导孩子学会欣赏美为目标的吗?如果在孩子幼年时忽视了这一点,使他们看待世界时缺少了审美这一维度,而一味追逐实用性,那么未来美的生存空间就真的会越来越狭窄了。

       如果孩子体验过什么是美,如果孩子知道如何去欣赏美,如果孩子热爱去追寻美,那么他们的成长会因为美而变得更加丰富。如果他们不仅仅只知道如何考高分,如果他们知道尊重并探索深邃,如果他们开始学习用文字记录自己所思所想,试图去更接近美的世界,他们的成长焉得不会变得更健康一些?

 

       美,总是润物细无声的。它不能被罗列成提纲,不能被纳入某种知识体系,甚至很难被言传。它可能只是阅读时的片刻失神,可能只是对某事某物叹了一口气,可能只是因为不经意的一瞥,而内心绽放的一朵花。但,改变已在不动声色间里形成。这种感觉,真正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。这种感觉,能带来最大限度的快乐。且,这种快乐后,伴随而来的绝不是空虚。

       这样的人生状态,谁不想拥有?

       为了更多人拥有这样的生活状态,还能说语文无用吗?